日前,随着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果麦文化出品的《易中天中华史》大结局之卷第二十四卷:《命运和选择》的出版,《易中天中华史》全套图书迎来了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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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中华史:全24卷》,易中天/著,浙江文艺出版社,果麦文化出品

据了解,《易中天中华史:全24 卷》分成先秦、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五部。读者平均2小时下来便可读完一本。该套书内容以文学开场、戏剧结尾,带领读者重回历史现场,纵览中华史的脉络。

跟随《易中天中华史》,读者将开启寻根之旅,他们将在书中发现祖先的足迹、破译诸神的秘密,了解“最早的中国”在哪里,同时还将体会到夏的质朴、商的瑰丽和周的早熟,感受春秋战国的英雄气质,汲取先秦诸子的卓绝智慧。在中华文明的历史长河中,有两汉两罗马的双峰并峙,有魏晋风度与南北朝风采,有大唐四海一家八方来朝的气魄,还有两宋超群绝伦的一枝独秀,而通过探寻元明清何以制度定型又治乱的循环,以促使读者在阅读《易中天中华史》的过程中,不断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什么是中华根、中华梦、中华魂?”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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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易中天,解飞/摄

该套书由学者易中天历时九年写成,截至2021年已累计畅销700万册,曾获得吴敬琏、樊树志、韩寒、长征七号总工程师范瑞祥等人推荐,也获得过当当文化贡献奖、新浪年度十大好书等诸多奖项。

在易中天看来,“二十四史”基本是“帝王家谱”,《资治通鉴》则是可供统治者借鉴的历史经验和教训。正因如此,汗牛充栋的各类中华史,大多没有全球视野和现代史观,因此他将在直觉、逻辑和证据的基础上,书写人们“不知道和想知道”的历史。

日前,易中天受邀做客十点读书、李小萌直播间,分享他的新书创作经历,回答读者关心的提问。以下是对谈的精华内容:

主持人:易老师这次带来的这本书是整套中华史完结了,这套书你从2012年开始写?

易中天:2012年开始写。

主持人:写到现在有九年的时间了。你最早为什么想写这么一套书呢?

易中天:当时想写一部中华史,但是我想,中华史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如果从女娲、伏羲写起很长,厚厚的一大本书谁看呢?恐怕没人看。2012年果麦文化的董事长路金波找到我,他说了一个创意,就是把它分册出版,每一本都不厚,从北京到上海的一个航程就可以读完,如果是坐高铁那两本都读完了。我觉得这个创意非常好,就跟他们达成了合作的意向,开始动手。这种写法还没有先例,我也没写过,所以应该说2012年整个上半年都属于探索阶段,不停地写,写了以后大家来讨论,把它推翻再出方案,最后才定下来,所以它的首发是在2013年的5月16号,在北京。从开始创作到首发历时一年,这一年完全是探索它的写法。从读者第一次看见书到现在是八年,2013年5月到今年(2021年)11月。

主持人:这九年的创作过程当中,有没有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

易中天:2012年跟果麦达成了合作协议,在上海威海路一家餐馆吃饭,吃到一半,韩寒夫妇来了。服务员说:易老师,我能不能请韩寒签个名?我说:不是请我签名啊?哄堂大笑,小女孩满脸通红——这小女孩现在可能都当妈妈了。有的读者从中学就开始读中华史,他感慨青春都过去了(才写完),很快。

主持人:今天直播间有很多朋友是从《百家讲坛》认识的您,有的人从小跟爸爸妈妈一起看,现在自己都当父母了。

易中天:《百家讲坛》是最早的,到现在有十多年了。非常感谢你们,十多年还记得我。

主持人:很多小伙伴期待我们今天晚上的分享。请易老师跟我们先分享一下,你写的这套中华史,跟市面上的历史书有哪些不同?

易中天:秦并天下的时候,有一个小国叫安陵国,没有被灭。秦提出说,安陵国是500里地,我愿意拿1000里地换,换不换?安陵国君拒绝了,派了个使节叫唐雎去见秦王。秦王说:寡人用1000里换你500里你都不换,是看不起寡人吗?唐雎说:那怎么敢,只因为是先王赐给我们的地,不要说1000里,就算5000里,我们也不敢换。秦王说:你听说过天子之怒吗?唐雎说:不曾。秦王说: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唐雎说:大王听说过布衣之怒吗?秦王说:布衣之怒无非把脑袋摘了往地上撞,有什么了不起?唐雎说:非也,是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这个故事我非常喜欢,一个弱国小国,不屈不挠。先秦是我们民族非常有风骨的时代,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时代。

主持人:有一位小伙伴说,自己家里10岁的男孩受易老师的启发,特别喜欢读历史。还有一位叫“班长”的用户说,读高中的儿子每天晚上都要听易老师讲三国,今晚来直播间大家一听到易老师的声音,都留言说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直播间有一位读者问:老师能不能跟我们讲讲,为什么要学历史呢?

易中天:可以不学。我就不是学历史的,我是学中文的。我专业不是历时,但我就是喜欢,你如果喜欢历史你就学,不喜欢我也不劝,历史毕竟是过去的事情,想知道就知道,不想知道就算了。但是我觉得,每个人总是有好奇心的,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来、到哪去,想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了解历史——你知道了来龙去脉,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是这样坐在这里。学历史的意义就在这。

主持人:有一位观众说,觉得很幸运在《百家讲坛》看到了您,也很幸运地在大学听过您的讲座,现在自己的孩子都大了,能在直播间再见到您,太开心了。给大家看下易老师写的对联。

易中天:上联“冬起祥云冬降雨”,下联“龙腾紫气虎生风”。

主持人:很多人说老师的字真好。这位观众说,春联拿起来舍不得贴。还想听老师分享哪个历史人物、典故,或者想问易老师什么问题,都可以在下方评论区互动。有人问:易老师你的书法是什么样的书体?

易中天:没有体,不成体统。

主持人:有小伙伴提问:怎么启蒙孩子学历史?

易中天:给他讲故事,小孩都是喜欢听故事的,你跟他讲故事,他以后自己就会去看了。

主持人:今天晚上有很多易老师写的书,其中《中华经典故事》就非常适合小孩子读。

易中天:这个书我本来给孩子写的,其中最难懂的一本是《周易故事》,中学生可以看,会挺喜欢的。《论语》《孟子》《庄子》,小学生可以看,这部书特邀著名画家胡永凯先生画了插图,胡永凯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他的画非常风趣幽默,是中国古典式漫画。

主持人:特别多的家长很想让孩子读经典,但又怕读不懂,这也是易老师写这套书的初衷。

易中天:比方说《禅宗》里,有一个故事讲苏东坡。苏东坡和一位禅师到杭州灵隐寺去参禅,进去以后看到观音像,观音菩萨手上拿着一串念珠,苏东坡就奇怪了:我们手上拿着念珠是念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手上拿一串念珠,念谁?禅师说:当然念观音菩萨。苏东坡更奇怪了:观音菩萨念观音菩萨,为什么?禅师说:因为观音菩萨比谁都明白,求人不如求己!这套书很适合亲子阅读。

主持人:有人问,多大的孩子可以《易中天中华史》呢?

易中天:我碰到过好几位初中生读者。小学生转眼就上初中了,上了初中读就没有问题。

主持人:还有一位小伙伴问,《中华史》是从哪个年代写起的?

易中天:从女娲写起,第一卷叫《祖先》。

主持人:一位小伙伴一直在问,老师您收学员吗?

易中天:不收,退休了。

主持人:有人说,他们家孩子想听老师讲讲项羽。

易中天:我有一本书《品人录》,里面专门有一章讲项羽。项羽其实比较麻烦,他作为失败者,受到很多的同情,但是我觉得他的失败也有必然性,他有他的问题。

主持人:《易中天中华史》收官了,所以今天这套就是全系列的吗?    

易中天:对,总共24本。也分部,第一部《先秦》,六本;第二部《秦汉魏晋南北朝》,六本;第三部《隋唐》,四本;第四部《宋元》,四本;第五部《元明清》,四本,一共24本。各部的封面颜色不一样,每一本上都有编号,放在书架上还是挺好看的。

主持人:有位朋友问,易老师您写完《中华史》后,除了关注健康还准备做些什么呢?

易中天:暂时还没有想,让我想想。

主持人:有人问,最后一卷《命运与选择》讲的是什么内容?    

易中天:中华史系列的slogen就叫“3700年以来,我们的命运和选择”。《命运与选择》是中华史的总结卷——先复习一遍前面的内容,再给出我的结论。为什么是3700年以来?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基本可以确定是最早的“中国”,是中华史上最早的国家、最早的城市。考古测定,二里头遗址距离今天大约是3700年。3700年以来,我们这个民族遭遇了什么样的命运?我们又是怎样进行选择的?这本书做了一个总体的回顾,再给出我个人的回答。

主持人:大家说老师讲史的特点就是不枯燥,特别有趣。

易中天: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这套中华史必须写得像侦探小说一样好看:要有悬念、推理、结论、故事。我非常强调一点,希望一开始就能把读者带到我们的历史现场。比方说《女皇武则天》这一卷,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据说,女皇陛下又要选美了。《百家争鸣》这一卷,第一句:庄子一身剑客装扮,站在了王的面前。我从历史文献当中专门挑出这些大家会感兴趣的问题和故事,写在我们的书里呈现给大家,也是希望我们的读者喜欢上自己民族的历史。

主持人:有位读者问,3700年前的中国什么样子?有可靠的资料能证实吗?

易中天:没有。现在发现最早的文字只到商代的甲骨文,夏代的史实都是靠传说,不能确凿地说完全是真实的,但也不能说它是不真实的,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只能把古人传下来的事情复述一遍,毕竟没有文字记载。——当然现在考古事业非常发达,随着考古学不断呈现新的发现,我们会越来越清楚3700年以前的中国是什么样的情况。

主持人:有一位用户问易老师,您书中有吐蕃历史吗?

易中天:《隋唐定局》里有一节是吐蕃。民族史比较难写,《中华史》里民族史的占比不是太大,但都有。

主持人:易老师可以聊聊你最爱的历史阶段吗?

易中天:不能说最爱哪个阶段,我要是带着这个情感上的偏见去写就不客观公正了。宋,我是非常喜欢的。老有人说宋代又穷又弱,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宋代非常富。一个指标是,南宋有多少人口?一亿!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亿级人口的大帝国。南宋才多大一块地方?半壁江山——北宋就只有半壁江山,南宋还是半壁的半壁。这么小的版图,这么多的人口,说明它生产力非常发达,经济状况非常好,否则养不活这么多人。

宋又是一个商品意识非常强的时代。比方说它有炒股的证券交易,交易盐钞(卖盐的许可证),宋代盐、铁、酒、醋都是国家专营的,原则上只有国企才能买卖,但同时,宋代政府又允许民间买卖,只是要发许可证,这个许可证就是盐钞。上面写“准卖盐100斤”,这个证券可以炒,因为领这个证券要向政府交钱,到证券交易所可以转手。第二个,炒度牒。度牒就是政府给出家人发的许可证:准你当和尚、尼姑或道士,有了度牒有免税特权,出家人不交农业税、劳力税,也是有好处的。这个度牒可以是空白的,空白度牒也由政府发放,准确说是由政府出售的,有钱人家就把这个度牒买回来放在家里,需要的时候填上出家人的名字就可以使用。这个度牒也可以拿到证券所买卖。——你说宋代有意思吗?非常有意思。

主持人:一位用户问,《两汉两罗马》,老师怎么受启发联系起来的?

易中天:两个原因。首先两汉两罗马是当时两个世界性的文明。人类文明可以分成这么几类:一类叫民族性文明,民族的,比如说斯拉夫文明;第二类是地域性文明,比方说印度文明,在印度这个地域当中,不管你是信印度教也好,信佛教、伊斯兰教也好,你都属于印度文明圈,这是地域文明;第三类,世界文明,不受国界和民族的局限,这样的文明那个时代有两个,一个是汉文明,一个是罗马文明。汉和罗马刚好都分前后,西汉东汉,罗马也是西罗马东罗马,分的节点差不多都是公元前后,这是人类文明史上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应该拿出来作比较,所以专门写了《两汉两罗马》这一卷。

还有一本《禅宗兴起》,实际上写法跟《两汉两罗马》差不多,只不过是拿三个文明比较:唐文明、阿拉伯文明、拜占庭文明。也是三种宗教的比较: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这两本书,在中华史全部24本里是“全球视野”色彩比较浓的两本。

主持人:有用户想听老师聊聊商朝文化。

易中天:我不太喜欢说“朝”,我都是说“代”。朝是跟帝王君王联系在一起的,我都说代,商代。

根据现在掌握的材料,商也许是一个商业民族。夏商周一般都认为是朝,我不赞同,我赞同张光直的说法,他说三个民族就是三个时代。夏民族比较早,现存文字都没有。商首先是一个民族,然后成了一个代表中国的民族。用王震中先生的说法是“国上之国”,同时期有很多国,它是最大的一国。

商文化或者商文明的成果,标志性的有两个:青铜器,甲骨文。甲骨文是现代汉字的直系祖先,是我们民族特有的文化现象。很早就发明这文字,慢慢地文字的样子变了,但不管怎么样变,最后还是这个文字,后来它变成了金文,慢慢再变成可以书写的文字。甲骨文是刻写的,工具是刀。到了金文,是先写在模上,再铸。书写文字是写在简上——不管载体怎么变,它还是这个字。作为现代汉字直系祖先的甲骨文,至少到目前,考古学的发现告诉我们:甲骨文是商人发明的。还没有找到夏人发明汉字的考古材料,可能以后有,但目前没有。

商被周推翻了。周为了证明自己革命的正当性,对商多少有点污名化,我们现在也没有足够材料证明西周代商的史实,只能参照司马迁的《史记》是这么写的。等将来考古学有新发现,比如挖出个青铜器,上面有什么记载,那就靠得住。研究上古史,最靠得住的是两个东西:出土文物,古文字。这两个不撒谎。

《易中天中华史》开头大量运用古文字来破译古代文化的秘密:古文字为什么是这个样子,里面包含什么样的文化信息和密码?比如伏羲的羲字,上面是羊,下面是我,下面还有一个兮,兮拿掉下面是一个我,我本来不是我,是武器,本意是我拿着武器,正面的人拿着武器,头上戴一个羊头,很形象,就可以破译。怎么破译?很简单,上面一个羊下面一个我,念義,正面一个人拿着武器,头上戴一个羊头,是威仪。人类从猿到人进化,很重要的基础是肉食。只有肉食才能保证大脑的发达,人是万物之灵,与一般动物最大的差别是智商,智商靠蛋白质支持。人变成肉食动物以后,最合适的肉是什么呢?羊。知道为什么吗?老鼠、麻雀、鸽子太小,吃不饱;野牛很难抓住。羊,个子差不多,又好抓,而且最重要的是羊傻。放羊,羊群跟着头羊走,头羊搞定了,这群羊都搞定了。猎人把羊杀了以后,羊皮披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变成头羊,把羊引到圈里面圈养。这是通过古文字可以发现的秘密。

主持人:有人说想听听易老师对明代的看法。

易中天:元明清可以打一个包。为什么呢?元明清,三个国号都不是地名。以前的国号都是地名,秦为什么叫秦?因为祖先在秦这个地方。汉为什么叫汉?因为刘邦封在汉中。宋虽然不是封号,但是有宋州。元明清则不是,这三个国号是发明出来的。忽必烈就是用易经的一句话(大哉乾元)做他的国号。

第二个特点,元明清基本是统一王朝,直接改朝换代而来。不像唐,唐虽然统一王朝,但后面有五代;宋半壁江山;汉是统一王朝,但三国、两晋、南北朝就不是统一状态了。元明清还是可以打一个包。

第三个道理,元明清三代的制度比较接近,更准确地说是明清两代。国家制度和政治制度有一个规律:前面一个王朝发明出一个制度以后,后面的王朝继承了。汉承秦制,唐承隋制,元承宋制,清承明制,明又是改制的时候,最重要的改变是废除宰相制度,没有宰相。元还有宰相,明没有了,清也没有,皇帝独裁,于是中华史到明清为之一变。大家可以读读《大航海时代》和《朱明王朝》,这两卷都在讲这个事情。

主持人:有朋友想听老师讲讲对年轻人以后规划的建议。

易中天:你的生活就是你的生活,别人是管不了的,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都得你去生活。我只能说我怎么做选择:从不考虑最好,只考虑最坏。比如我要写《中华史》,写还是不写,要不要纠结?要纠结一下。怎么判断呢?很多人会想:写成就怎么怎么样。我不会这么想,我想的是我要是做砸了,会怎么样?我想过各种各样糟糕的结果,其中就包括写不完。你就想想,你能不能接受最坏的结果?如果最坏的结果你能接受和承担,而这件事情又是你真心诚意想做的,那你就做。

(以下是李小萌直播间对谈)

李小萌:这套书由果麦出品,您有什么期待吗?

易中天:我期待大家喜欢。这是最简单的期待,大家能够喜欢。

李小萌:您的老粉丝肯定没有问题。新粉丝,怎么让他们愿意掏这个钱呢?

易中天:500多块钱……看你怎么算嘛,还不够一瓶茅台。

李小萌:真正把这些书读了,比喝十瓶茅台对身体都好。

易中天:我觉得挺合算。有一个读者说“可惜,已经买过一套了”。

李小萌:是真粉,不用推广就自动下单了。我这边有一个朋友说“凭易老师的直率就买了”。

易中天:还有人说500块钱顶“两箱二锅头”——这书没有二锅头重。“什么时候回武汉看看?”本来要去的,有疫情嘛。

李小萌:刚才您说拿历史书跟酒作一个比较,这个比较虽然是信手拈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不光算经济账,喝酒可以让人从日常的文明当中稍微释放一点天性,可以把很多有时候想不透的事换个角度想想,历史书应该也有这样的效果,对于普通人的生活,历史其实就像喝一杯好酒一样。

易中天:古代有一个说法叫“读汉书下酒”,没有读史书当喝酒的,但可以当成下酒菜。你可以买一套《中华史》再买两箱二锅头,这个不耽误。

李小萌:您说话的风格一点都没改变。我这两天在微博上搜您以前的视频,还是怼天、怼地、怼小伙伴。

易中天:你(当年)问的问题很难回答,我(当时)没有怼你吧小萌,你最后问我一个问题,问得很刁钻。你问我说,你现在出名了,你火了,这个事对社会的不良影响是什么,对你的好处是什么?我当时说,对社会如果说有什么副作用的话,就是大家都认为可以不读书,看电视就行了,这是我(当年火了)可能造成的副作用。为了弥补这个副作用,我现在写书了,不做电视了!至于对我个人的好处是什么?我说钱多了,贼惦记着。

李小萌:什么刻薄的问题碰到诚实的人,这个问题都没有什么力量,因为你诚实,所以什么都打不败你。忠贞不二,始终如一的认识,而且我一直跟别人分享,我采访易老师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我记得,他说:我给大家品读三国,不是让你听完我说的就到此为止,我是让你因为我说的而对历史有兴趣,去读文本、读史书,这才是我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易中天:是,你记性很好。

李小萌:您这套书又不一样,除了您作为讲书人让大家做文本(编者按:指百家讲坛),您自己真的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去写了300万字,又是另外一回事。当时下这个决心是重大的,比如我,出了一本书15万字,对我来讲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的。您当时有这个要不要写、写起来多长、多累、多苦,您需要这样的过程吗?

易中天:不需要,写了再说。你不做怎么知道呢?什么事情你拿不定主意,可以试试,不试怎么知道?我想过,最坏的结果半途而废,对大家说“对不起,我干不下去了”,大家也会原谅,中国人都很善良。

李小萌:您做人这么轻松,从来不给自己加包袱。

易中天:不轻松,怎么可能轻松呢。就因为不轻松才更不能加包袱,越加越重,这账算不清楚——一瓶二锅头就能想明白的道理,不用两箱。

李小萌:您怎么不轻松?

易中天:你想想看,不是写多字的问题,首先要读多少字的问题,还有怎么读的问题——会不会读,不会读就白读了。先秦还好办一点,留下的文字记载就那么一点,可以琢磨着。越到后面,从宋开始史料浩如烟海,怎么去淘,很难。我的办法是先做年表,发现问题,看看问题在什么地方。不是说所有的材料都要看过,用不着,在有问题的地方去看它。

李小萌:您写这《中华史》还想写出新意。

易中天:对,那当然,没有新意我写它干吗?内容光数梳理一遍是不够的。如果梳理得好也是一种很好的写法,但梳理很好是很不容易的。

李小萌:这套书您给自己提的要求是什么?我至少要达到什么样才能对得起自己?

易中天:我很实诚实地说,我首先要写得爽。一个作家,你自己写的时候都不爽,你的读者就不可能爽,我一定写得痛快淋漓,读者读起来才痛快淋漓。你要痛快淋漓,首先言之有物,如果做流水账肯定没意思。我特别佩服有些工种,每天重复做那些简单的劳动还能坚持下来,我很佩服,我是受不了的。

李小萌:您研究历史,您还是喜欢做创造性的工作,以前我们觉得研究历史研究得多,创新性少。

易中天:历史我们不能乱讲。有一个读者留言:史书不是流水帐。要看什么史书,好的史书不是流水帐,我肯定不是流水帐。流水帐的部分,我就做个表打在那儿,比如十六国,你都弄一遍很烦,一张表就全打出来了,这也算是一种创新。还有你的表述方式,可以创新。马克思说过,表述方式不等于研究方式,研究方式是一种方式,研究出来、讲出来、怎么讲,是另一种方式。比如说你们做主持人,同样是主持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有些主持人靠别人写好台本,有的主持人像小萌一样懂提问。关键在提问题,你厉害在会提问题,我们做研究的也是要会提问题。我读这些史书,是要发现问题:哪个地方不对劲?是不是应该挖一挖?

比如很多人说,王皇后掐死了武则天的女儿。你要想,这可能吗?一个皇后去看嫔妃,不得前呼后拥?皇后来看孩子,武则天敢不站在旁边陪着吗?自己的孩子,地位又低,皇后来了不得恭恭敬敬陪着?(皇后和孩子)不可能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怎么可能作案?动动脑子就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历史问题,我这个书里面都像破案一样破了。

李小萌:您这套书特别得意的重大发现,别人没有发现过的历史细节是哪个?

易中天:比方说,历史上都说吕惠卿是一个小人。他原来是王安石的副手,说他陷害王安石,写了一封信,他把王安石写给他的信交出去,里面有句话叫“勿使上知”,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这个事情不要让皇上知道。这是很严重的,欺君之罪。我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吕惠卿交了这个信,半年以后才撤了王安石的职务,如果真有这句话,当天就应该撤职,不可能拖半年。我就查,发现原来宋代就有人怀疑过,北宋当时就有人怀疑,那是陆游的爷爷陆佃。陆佃就找太皇太后,请她把宫里的档案调出来看看,有没有这封信,调出来的结果是没有。这又有各种可能,比如丢了,或者毁了,如果吕惠卿上交的时候有这封信,交到宫里会丢吗?不可能,只能是被人偷出来毁了,谁毁的呢?信会在谁手上?在太皇太后那儿,她既讨厌王安石又讨厌吕惠卿,如果有这么多污点,她会销毁吗?不合逻辑啊。我写这套书给自己定的小目标,就是要写得像侦探小说一样好看。

李小萌:这么一个鸿篇巨制,如果书写大历史、寻找历史规律,或者说阐述自己历史观都可以,像这些历史细节的求真,意义在哪呢?

易中天:有一句话叫“细节决定成败”,很多事情就是通过细节体现出来的,你如果不抠出这个细节,你以为真相就是宏大叙事?没有。从细节里面可以看出很多问题,历史的真实感也体现在这些细节。

李小萌:求真,然后像写侦探小说一样有推理有考证,给到很多跟别的史家讲的不一样的历史细节,这是对自己一个要求。大家看历史还有一个特别常见的诉求,就是以史为鉴,来看待今天。这个是不是您的需要?

易中天:以史为鉴不是我写这个书的目的。我当然不反对读者以史为鉴,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可以看到不同的东西。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真实——绝对真实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到——尽可能真实地还原历史,然后给大家看。至于你看到什么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李小萌:回答得好。评论区有人说,中国有易老师是一件特别庆幸的事。

易中天:夸张了,我没有什么了不起。

李小萌:很多人在评论区问,怎么让孩子喜欢上历史——我的直播间来的父母粉丝很多。

易中天:自己读。家长自己读,言传身教。

李小萌:让孩子对历史有兴趣,不是让孩子读什么,是家长自己去读。

易中天:家长自己读,然后饭桌上父母两个就谈,谈得好听,孩子就会问这个故事哪来的,他自己就会去看。要相信孩子的主观能动性。

李小萌:父母问说读什么?就读《易中天中华史》。

易中天:这套书(中华史)有一个好处是不用从头读到尾,你可以挑着读。每一本都是相对独立的,不用顺着读。

李小萌:《命运和选择》这一卷不是编年的,是综述和总结,原创性很强,单独卖的话也是值得大家买回去看的。

易中天:对,单看的话,看《命运和选择》这一本也可以,不耐烦读24本你就单看这本可以。

李小萌:我一上手就觉得非常好看,您没有改变您富有现代感的特点。您(当年)电视表达需要通俗,要年轻化,现代感强,端坐在书桌上写史书的时候,不是得更加严肃严谨起来吗?

易中天:严谨不等于板着脸,两回事。你去看我(中华史里)的年表,有时候都做到日了,几月几号,非常严谨的。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要发现问题。比如说司马光的任命、王安石的任命在哪天,前后相隔多少天,就能猜出皇帝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先任命他后任命他,就隔了那么一点时间就任命了两个不同的人。你甚至把日期告诉读者,读者自己可以得出结论,这里面有文章。这是严谨,严谨不是板着脸。

李小萌:您(这会儿)为什么板着脸呢?

易中天:为什么要板着脸?你喜欢我板着脸我可以板给你看。

李小萌:您没笑过,一直板着脸。

易中天:我这儿冷。

李小萌:现在在网上看到(以前)采访您,您说“刘表去见上帝了”这类表达。

易中天:“刘表见上帝”这套书(中华史)里没有,那是口头语,这是书面语,不一样。

李小萌:和您在电视上的镜头前的公共表达相比来讲,这套书还是更加严谨和稍微板了一点学术脸。

易中天:这叫书面体。书面而已,不是口语。这套书不是口语的。口语的话也是可以写的,但是我这套书没有采取口语的写法。

李小萌:这套书适合什么起点的人读呢?

易中天:什么人都可以,提倡的就是无障碍阅读。绝对不会给你设障碍。我为了保证大家能够看懂,采取了很多的措施。比方说,一般写历史就会写“公元前XX年”,或者“公元XX年”“公元10世纪”。我想,公元10世纪,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人知道吗?半天都弄不明白,公元十世纪是什么时候没有概念。我就会加一句,比方“公元XX年,也就是孔子8岁的时候”,读者都有一些起码的历史知识,孔夫子、秦始皇是知道的,唐玄奘是知道的,“这个时候玄奘法师就走在取经的路上”,你就知道大概是什么时候了。历史这么长,你不给他大概的概念,他没有办法回到那个场景去,你(作者)用用心就好了,替读者想一想。我要提倡无障碍阅读,所以一定要考虑这个地方会不会有阅读障碍,有没有门槛,就把门槛拿掉。

李小萌:您这套书是非常考虑用户体验的一套历史书。

易中天:这是必须的。

李小萌:不仅您自己写爽了,也要换成读者的角度,特别是普通读者的角度也能读下去,也能有兴趣,这是您对自己另外的要求。

易中天:对。我会很在意每一章的第一句,要吸引人。《女皇武则天》的第一句是,“听说女皇陛下又要选美了”。有人说,你不是从她小时候成长写起?不,我为什么一定要按这个规矩来?我从她已经当了女皇、选美开始,倒过来写。没有束缚,怎么让人觉得开心、觉得爽就怎么来,我确保不编造东西就好了,因为《中华史》是正史,对野史的记载要甄别,要守规矩。比如坚守“孤证不立”的底线,只有一个证据不能拿来做证据,必须要有旁证和多重证据。上古史我尽量使用出土文物和古文字做证据,因为它们不撒谎,埋在地下的东西造不了假、说不了谎。尽量使用可靠的证据,表述的时候要清楚。

李小萌:使用证据要小心、表述要精准。您翻阅大量史料的过程,是一个快乐的过程还是痛苦的过程?

易中天:有时候快乐有时候痛苦,有时候半天都找不着要的东西。

李小萌:您有助手吗?

易中天:没有,读书必须自己读。我后来有一个非常好的助手,《中华史》的校阅刘鹏,他帮我查阅,非常快。他有强大的检索功能,我自己搜索困难的时候,请他帮我搜。线索肯定是我的,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个地方。

李小萌:有人说易老您(是)百度。

易中天:有些东西百度不到。我当然不会傻到非要搬一堆书一页页去翻,现在有这个条件了,我也会去百度。但第一,百度不大靠得住,你不能那么相信,而且有很多百度上的东西也不注出处,也没有原文,我必须找最原始的材料,看原著,才放心,不能网上听一耳朵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不能,风险太大了。

李小萌:比较痛苦的时候,上下求索不得其索的时候,还记得哪一个史料的考证让您痛苦吗?

易中天:现在想不起来了,抱歉。

李小萌:多吗?

易中天:只能说有。但也有很顺利的时候。新的写作计划也暂时没有。我赞成爱因斯坦的观点,凡是辞典上有的知识都不背,辞典上查(就可以了)。可以查到的东西不需要记忆。

李小萌:那不行吧?历史很多时间地点人物这是我最记不住的,研究历史的人自己也不背吗?

易中天:以前背,以前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必须背。现在可以不背了,上网搜索。我是记不住的,你哪怕记得住也还得查,因为记忆是会失误,会留下硬伤。

李小萌:学术研究允许犯错。

易中天:硬伤不允许,但不能保证完全不出。我的观点是,如果出了硬伤就赶紧道歉,没有什么好讲的。不要狡辩,还狡辩什么呢。

李小萌:记性不好,对历史感兴趣的人一个很好的启发,可以很好地研究历史。

易中天:对,我们读研究生的时候,老师教给我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使用工具书。那个时候还没有网络,必须使用工具书,你至少要知道有哪些工具书可以使用,这个必须知道,必须背下来,你连工具在哪都不知道就没有办法。

李小萌:如果记忆掌握具体史实不是史学家最重要素养的话,作为一个史学家,最重要的素养是什么呢?

易中天:史实。研究也分很多种,我喜欢做这种研究,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发现问题的能力,你得发现问题,如果你看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那就没有什么可研究的,你研究它什么呢?研究一定是回答问题,问题不是人家把问题提出来问你,你自己得去发现问题。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四个能力,一切做研究都必须要具备的四大能力。

李小萌:任何行业都是这四大能力。

易中天:任何行业都是,科学研究尤其。

李小萌:有时候提出好问题比给出答案还重要。

易中天:我完全赞成。有些问题我们是给不出答案的,但是问题提出来,大家一起寻找答案一起思考,哪怕最后没有找到答案,但思维能力提高了,虽然可能最后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但是能力提高了,不枉此生。谁一辈子可以把所有问题解决呢,提出一个好问题比回答问题更重要,我赞成你的说法。

李小萌:易老师提出四个字,不枉此生,您对这四个字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呢?

易中天:我还没有想清楚,等我快差不多的时候再想吧。

李小萌:我今年48,今年第四个本命年,我已经觉得我不枉此生了。

易中天:你不会现在就自行了断吧。

李小萌:不是说走到终点,有这个感觉,走到中段可以说我不枉此前半生。为什么我觉得不枉前半生呢?至少我们有过高光时刻,也有过自我挣扎,也有机会曾经梳理和审视自己,也曾经有过在浩瀚的空间找自己的位置,你才会觉得我没有乱七八糟过这些日月,当你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你对自己是什么样的评论评价,我现在觉得我活得挺好。

易中天:美洲有一个民族有一个观点:时间是用来浪费的。那是另外一种活法,生活是用来歌唱的,我相反,我觉得今天时间没有浪费就满足了。

李小萌:今晚7点到8点的直播,您一定觉得浪费了时间。

易中天:今天没有浪费,今天听了你很多妙语。

李小萌:我喜欢跟易老师开玩笑,他永远能接得住。很多朋友慕名而来,听说跟易老师连麦才进来,这套书您花一点时间,向朋友推荐推荐。我向别人推荐自己书的时候脸皮很厚,你也可以向大家介绍一下,《易中天中华史》为什么值得我们收藏或阅读。

易中天: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我就王婆卖瓜了。我就说一句:我自己写得很爽。写不下去了,像现在这样卡(编者按:指网络延迟)的时候我就会停止工作,我一定非常流畅的时候才会写,我相信你们也会读得爽。因为我写得时候酣畅淋漓,我对得起自己,你读下去一定会有收获。

(本文编辑:程雪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