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书编辑李晴的家里,衣柜是用来放书的,书房的小门后,满是油墨与纸张的味道,地板、书架、桌面上,到处都是书。
2021年,李晴成为读书博主,从出版业的幕后走到了直播镜头前。
近年来,读书博主越发符合快消时代人们对阅读的期待,他们会在社交媒体列出书单,留下不超过千字的书评,或更新一个浓缩了数本图书精华内容的视频。同时,在流量裹挟下,读书博主也逐渐与“读书自由”“财务自由”等词划上等号,阅读仿佛不再单纯。
当像李晴这样的读书人走出书斋,把社交媒体作为读书分享平台时,人们会因此爱上阅读吗?
当读书人走到镜头前
“在法国做过记者,在非洲养过野猫,在央企混过日子。”李晴这样概括自己34年的人生,此外,她还做过配音、开过民宿、当过译者。兜兜转转,最后她成了一名图书编辑。
从记事起,李晴就好像与书为伴。六七岁时,她第一次读到《红楼梦》,虽然看不懂,但感觉非常新奇。随着年龄不断增长,李晴遇见了各类人、事、物,社会发展变化迅速,但读书的习惯却始终没变,一有空闲,哪怕是上厕所的间隙,手里都要拿本书,不然就抓心挠肝。対李晴来说,长时间接触不到文字,就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如一块干掉的海绵。
她没数过家里有多少本藏书,也不记得自己读过多少书。成为读书博主的原因,一方面是她爱看书,另一方面,则因为“不服气”。当时,李晴所供职的图书公司曾找过一些头部主播直播带货,但“不读书的人在卖书”总让她觉得不舒服。于是,2021年5月,李晴主动提出自己直播,在镜头前一边讲书,一边卖书。
她的账号名为“李八斗”,是指天下才学何止“十斗”,在数不尽的学问里,“八斗”不过沧海一粟。
自2021年开播以来,李晴直播超过180场,平均每周直播5次,每场讲30~40本书,晚上9点开播,午夜12点半下播。下播后,还会偶尔看场电影、读读书,经常凌晨三四点才睡觉。
镜头前的她总是身着一件宽松的深色T恤,从不化妆,“开美颜啊,美颜功能真的很好用。”她笑着说。每次开播前,都不时有粉丝提醒,“要不要补个妆?”她才在桌上翻一翻,找出一支润唇膏涂一涂。
李晴直播前从不做准备工作,这得益于她前30年的阅读积累,她对要介绍的书和作者的情况了如指掌。书和粉丝都是她的朋友,她形容自己是类似于“婚姻介绍所”或“交友介绍所”般的存在,“若要提前准备,只能代表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最近,李晴给读者分享的书是《镜花缘》。她从作者李汝珍的经历讲起,再徐徐展开《镜花缘》的故事情节。
大部分图书主播都只是简要读一下图书简介和目录,但李晴却能用20分钟甚至更长时间来介绍一本书、一位作者、一个相关的概念。当评论区有读者表示错过了前面的讲解很可惜时,即使书已售罄,她也会再讲一遍,这在其他争分夺秒的直播间是难以想象的。
从文字背后的编辑,到成为书与大众间的桥梁,李晴代表着社交媒体上的一众“互联网读书人”。
“互联网读书人”,是青年学者、作家霍艳在《一个新文艺群体——“互联网读书人”》一文中提出的概念。区别于中国作家协会所代表的官方评价体系、大学所代表的学院评价体系、豆瓣App所代表的民间评价体系,“互联网读书人”有着更为鲜明的个性与评判标准。
关于读书博主的“美好幻想”
现在,越来越多像李晴这样的读书博主开始活跃在社交媒体上,有的是编辑,有的是书店店主,有的只是普通的爱书人。随着读书博主的增加,流量随之而来,小红书上有超过5万条关于“如何成为读书博主”的笔记,如“从0做读书博主”“读书博主如何变现”等。
这些内容勾勒出大众对读书博主的美好幻想:用输出倒逼输入,提升自己;粉丝与流量带来的出版社样书和品牌合作,从而实现“读书自由”与“财务自由”。但是现实并非如此美好。读书主播的身份只能为李晴“赚点零花钱”。据她介绍,抖音的全品类主播单场成交额轻松上亿,但图书主播的单场成交额上百万的都很少见。
目前,头部图书主播主要以销售童书为主,如刘媛媛和王芳。李晴则主要销售社科、历史、文学等类别。2021年8月24日,她与理想国合作了一场瑕疵书专场直播,其中有“理想国译丛”这样的大部头,也有马克思·韦伯的社会学著作。“我们卖的这些书,都不是大众爱看的。”李晴玩笑道。
出版社寄样书,博主再发书评是当下读书博主实现“读书自由”的主要方式。但身为编辑的李晴,早在成为博主前就已实现了这份自由,但她反而“没有以前快乐了”。
李晴的书房有一个主书架、6个置物架,现在,置物架摆满了出版社寄来的样书,多的时候,每周能收到四五十本。即使自己读书速度很快,堪称“摸书”般的效率,但还是赶不上收书的速度。“出版社给我寄来样书,但我无法迅速反馈,就会很崩溃。”
而对于那些仍在起步阶段的素人而言,快速吸粉成为读书博主的只是少数。子规从2021年6月起重拾读书的习惯。每天地铁通勤的两个小时都是他的读书时间,回家后再用4个小时写出1000字左右的读书笔记发布到社交平台上。
做读书博主的确能倒逼自己读书,1个月时间,子规读完了5本书,但关注他读书笔记的读者却很少。付出得不到回报,让他不禁自我怀疑,“原本阅读是为了排解焦虑,结果却给自己添了新的烦恼。”
读书博主能让人爱上阅读吗?
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曾把镜头对准快消时代背景下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人开始寻找和分享自己的读书之道,开辟阅读的更多可能。
霍艳认为,读书正在从私人转向公共。区别于传统书评人,“互联网读书人”将成为书与大众的沟通桥梁,探索读书与日常生活的联系。但她也指出,“互联网读书人”看似具有独立性,但却与资本相结合,被流量所影响。
张馨从2019年开始关注读书博主,在这之前,她主要通过豆瓣App与书店获取书讯。“读书有时是件寂寞的事,看过一本精彩的书,却没人可以倾诉。”但这两年,通过社交平台和读书博主,张馨认识了不少书友,大家一起分享读书感悟、约逛书店。近两年,张馨买的书中有半数是被博主“种草”的。最近,她又在某读书博主的直播间买了6本书,在一场直播中购买20本书的人也不在少数。然而,接受“种草”越多,因阅读偏好等差异而“踩雷”的情况也愈普遍,像最近被博主大力推荐的一些畅销书,张馨读后并没有觉得多好。
“为了面子!得把场子撑起来!”类似这样的话术也开始慢慢充斥在读书博主的直播间,这也让张馨感到不太舒服。现在,她会有意克制自己的购书冲动,买书前先到豆瓣App看书评,了解图书内容,再去电子书平台试读一段。
偶尔,李晴也会看看其他博主的视频。她不太喜欢所谓的“读书红黑榜”,尤其是随意批评名著的行为,“不喜欢不代表没价值,这对读书氛围没有起到一点正向作用。”而让李晴感到哭笑不得的是,自己认真写的书评干货满满,却反响平平,有时只是随手拍摄一下书房,却点赞上千。“原来做博主就是装出一副读书的样子,能调动情绪,用户就会来。”李晴说,“好像大家会有一种幻觉,认为只要刷社交媒体就能收获知识。”
据第18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显示,2020年中国人均纸质书阅读量为4.7本,人均电子书阅读量为3.29本。成年国民图书阅读率为59.5%,这意味着,有40.5%的国人不读书。霍艳也提醒道,要警惕“我有”大于“我读”“我懂”,“买什么书”不等同于“成为什么样的人”。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刻度 Record”,有删改;本文编辑:周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