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著名小说家、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得主赵志明最新短篇小说集《秦淮河里的美人鱼》出版。该书收录赵志明近年全新创作的十篇小说,十种平凡生活中的无奈人生,一段寻找“美人鱼”的感伤旅程,写透人生路上种种别离的悲恸与无奈。
赵志明/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九久读书人/出品
2024年3月23,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九久读书人联合PAGEONE书店,为读者带来赵志明最新短篇小说集《秦淮河里的美人鱼》新书首发分享会,邀请知名学者、作家梁鸿,知名诗人、批评家杨庆祥,著名媒体人姜妍,一起畅谈了赵志明的小说创作。
《秦淮河里的美人鱼》的创作缘起:千禧年前后,论坛时代的写作
赵志明:《秦淮河里的美人鱼》这本书写作的时间跨度很长,有的篇目是十几年前写的,有的则是最近两年完成的。像同名的这篇《秦淮河里的美人鱼》写作于2004年,那一年我刚刚从北京到南京。所以大家可以看到这篇小说里有一种奇怪的风格,我自己认为它是论坛文学的风格。这种风格和我们今天说的网络文学不一样。
千禧年前后,大家刚刚开始接触网络,那个时候对文学来说是一个不自知的繁盛时代,大家在论坛里分享自己的阅读和创作,在论坛里找到了一批同道中人,相濡以沫。你写了一篇小说,上传论坛,有人喜欢,有人批评,有人嘲讽。它其实是一种临界态的交流方式。
后来我知道,徐则成、李修文、盛可以等名家,那个时候都在论坛发文章。当时有的人已经崭露头角了,但他们还是会用化名,所以我们可以称那个时代为“ID时代”。ID之下,你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慢慢地,你会熟悉这个ID的风格,而读者对这个ID写作的反馈也非常及时。
我听说,金宇澄老师的《繁花》最早是在论坛上写的。论坛上的读者给金老师很多的反馈和建议,读者说这一段我不喜欢,你能不能把阿宝再改一改,金老师就说好,我晚上回去看看怎么微调。当然,这可能是关于《繁花》的某种演绎,但我能体会当时金老师在论坛里面一边写作,一边在跟读者交流的感受。那种作家和读者之间的交流十分随意,也很融洽。就仿佛金老师一边创作,一边邀请别人来看他创作,这些读者相当于也参与了创作。这种创作和阅读的临界态,我觉得非常奇妙。
《秦淮河里的美人鱼》也是,我当时是用一种不自知的状态在写,然后这种状态里面有一种对文学的想象,一种描摹,还有对生活、对网络时代的一种呈现。如果现在让我再写一个类似的故事我是写不了的,毕竟我年纪已经40多岁了。
“你写的不是中年的疲乏,而是一种生命的意外”
梁鸿:刚刚志明说他的小说有论坛体风格时,我还挺吃惊的,因为我读的时候,感觉是一种哲学体。这突然让有一种启发:如果我们没有经历过他写作的时代,就可以把它视为一种全新的小说来阅读。因为我没有体会过那个论坛时代,所以对我而言,这些小说有一种审美的意外。
赵志明的小说,不管是长是短,都给人一种意料之外的感觉,比如第一篇《弦上》,他写了一个农村的少年,我开始以为是个乡土小说,最后发现不是;我开始以为是写少年的哀愁,好像也不是;我开始以为是写少年和母亲、少年和姐姐之间的关系,最后发现好像也不是。
《弦上》略带一点玄幻色彩,他写到蛇,写到个人形象的变化。他在一个特别乡村的环境下,幻化出一种完全审美的东西,让你读着读着觉得,好像没有按照我想的方向读,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我觉得这是小说家很难拥有的能力。
还有《高处》这一篇,最开始读者可能会以为这是一部乡土小说,但并不是。这不仅是一篇跟中国语境有关系的小说,还跟哲学有关系。这部小说让我想到博尔赫斯的《阿莱夫》。阿莱夫存在于那么小的方寸之间,他所想所看到的世界,既是他内心的景观,也是世界的景观。《高处》中的王跃进也是这样。我读完之后觉得这个处理方法真是太棒了。作家不应该按照读者的预期讲故事,作家一定要打碎读者的预期,这是一个好作家应该做的。
我看到赵志明在“自序”里讲到自己有一种人到中年的创作心态。我倒没有感觉到多少。我不知道《小姜的故事》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写了一个文艺青年之死。小说最后才说他是当年的高考状元,他曾经怎样混论坛,怎样追寻理想的生活,但最后还是意外死去。我觉得这写的不是中年的疲乏,而是一种生命的意外。
首先,我觉得志明的小说给我一种审美的意外,他会带着读者探索一个新的领域、新的思考空间和新的审美方向。
其次,我发现赵志明对小说的结构非常敏感。《秦淮河里的美人鱼》中总共有10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一个新的结构。像《秦淮河里的美人鱼》这一篇,开始好像在讲哲学的问题,后来演化成“田螺姑娘”的插入体,最后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整个过程都在不断调整结构。而这部小说集中唯一一篇中年故事《离婚的故事》,结构感也非常强。
在一个短篇的体量里,赵志明通过不同的叙述视角,呈现出人物的生存环境及他们内心所想。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小说家所必备的技能。
最后谈谈他的语言。《夏日》这篇让我印象深刻,他用了一种略带饶舌又有些摇滚的语言,小说中还充斥了大量对话。这和许多小说修辞的语言完全不同,有现代小说的特质,也有白描的感觉。给我带来了新鲜的阅读体验。
我想说:志明,中年的疲惫可能只是你的感觉,你小说中那种不断探索的东西是非常鲜明的。
“故事是为了延宕,为了让无意义的时间延续下去”
杨庆祥:我记得我第一次读赵志明的小说是《我亲爱的精神病患者》,里面有一篇叫《I am Z 》,里面写一个少年,每天拿一把剑,在大地上画下无数个“Z”;后来又读了他的《万物停止生长时》,我在人民大学做联合文学课堂时,专门对这个作品做过一次研讨会,当时很多大学老师和研究生、博士生读完赵志明的小说都非常惊叹,没有想到当代的作家写的东西会这么好;我是一个职业读者,每天要读大量的小说作品,最近我阅读的小说作品中,《秦淮河里的美人鱼》是最能带给我刺激感的一部。
如今,大量写作者涌入写作现场,前面的人还没有退场,后面的人又压了上来了。当代写作现场极其拥挤,也就导致了当下的写作千人一面。最近看到一个观点,说AI或人工智能以后可以代替很多网文写作者。如此就对真正的作家提出了残酷的要求,你必须写得特别好,你才可能拥有读者,拥有研究者,拥有市场。
最近,一个做影视的朋友问我是不是可以给他推荐一些适合影视改编的好作品。我一下就想起赵志明的《高处》。《高处》这个作品特别有意思,它既有故事,又有韵味,又有你在故事尽头才能找到的那种空间感和时间感,那种关于生存本身的思考。
另外,《秦淮河里的美人鱼》这篇故事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小说写了两个人,一个叫石头,一个叫木头,写的是网友“奔现”的场景。其实很多人都写过网友“奔现”的故事。赵志明写的也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一对陌生男女见面能做什么?好看就在一起,厮混一晚;不好看就拉倒。但赵志明通过高超的叙述技巧让这个故事无限延宕,展现了我们时代的无聊感。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这是一种特别有意思的时代症候。
我想到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托马斯和特丽莎,当他们没办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时,就用肉体来表达和交流。但最终语言没法完成的过程,肉体同样也没办法完成。那么,我们要用怎样的方式来打发无聊又尴尬的一天或一刻呢?赵志明用他的职业回答了这个问题——作为一个说书人,我来讲一个故事。故事的作用是什么?就是没有作用。故事本身没有意义。故事是为了延宕,为了让无意义的时间能延续下去。
从赵志明的小说中,我看到了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那种情绪和感觉一直延宕到了现在——我们还活在属于过去的时间虫洞之中,我们在寻找一个人说出我们的感觉。而赵志明就是把这个感觉说出来的人。
对谈:故事结束的时候,小说才刚刚开始
姜妍:杨老师说的延宕感给我很多启发,让我意识到这些故事可能要打破一种时间的线性叙事,呈现叙事的空间性,加入了说书人的元素,让时间延长,甚至是“欺骗”了时间。我觉得这是《秦淮河里的美人鱼》这些故事很妙的地方。
我读这本书序言有两种感觉,一是沧桑,另一个是别离之苦。人到中年会经历很多别离之苦,这是这本书的一个引线,这种引线不一定是人和人之间的别离,也可能是城市和乡村的别离,甚至是现在和过去的别离。
赵志明:我觉得小说集里的小说跟小说集的序言其实是两回事。这部小说集的跨度可能超过十年,而序言只能记录当下的感受。写这篇序言时,我意识到这十篇小说其实都写到了成长,而成长就是不断告别,从没有记忆到有记忆,从对父母的记忆,到对家庭的记忆,再到对一个地方的记忆。当我们离开父母后,和父母的相处经验基本就停止了,只能回望自己的记忆。有很多时候,回忆跟真实就好像是河的两条岸,真实是一条岸,想象是另一条岸。这篇序言写的是我对这几年的一个交代。
梁老师刚刚说我的小说总有一些突如其来的东西,这可能是我写小说的一种习惯,可以称之为“飞花乱入”。 我不知道这种乱入是好还是不好,但每当这种“乱入”出现的时候,我就会小小地激动一下。我的写作可能要仰仗这些乱入提神,要不然通篇就干巴巴的。我想,一部小说可读性的建立,不光是题材和人物,更需要一种通篇的氛围感。
初中时,我看的基本上都是来自家里的或身边人收藏的一些民间故事读物,或《水浒传》之类的“镇宅之宝”。后来,我读了越来越多的西方小说,荒诞派、 新小说派、拉丁美洲大爆炸。其实大部分故事我都忘了具体讲了什么,只记得不同的氛围。
以前我和朋友讨论一个问题:故事和小说的界限在哪里?我觉得小说应该在故事结束的地方开始,如果小说跟故事是重合的,有故事就够了,干嘛还要小说?如果别人告诉我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故事,我接着这个故事往下写下去,形成一个小说,那这个小说就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它摆脱了原故事的固定走向,产生一些新的东西。如果大家研究神话就会发现神话原型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因为神话的基底一定是大家都知道的东西,不同神话就是在这个基础上重新长出来的东西。
这几年,诗人韩东经常把自己的一些文学观点发在朋友圈里,我常常琢磨他写的那些话。有时我看不懂就会问他,他回复我的一个观点我觉得特别好:预设和偏离。他说,一个小说家基本上都是在预设和偏离之间纠缠。偏离过大,就跟预设没关系了;偏离过小,预设就变成了现实,那这个小说还有没有写的必要?这也是对我来说比较困扰我的地方,当然回到本质,这也是我对小说到底是什么的一种理解。
梁鸿:我知道一句话:新闻结束的地方,文学开始了。志明今天提出了一个新概念:故事结束的地方,小说开始了。一个成熟的小说家会时时给人启发,小说是在故事结束的地方开始的。如果故事是一个圆,如何在这个圆上长出新的东西,是小说的任务。
杨庆祥:我想起福斯特《小说面面观》里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说明。他说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这就是一个故事。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为什么会死?有什么样的可能性?我们把各种可能呈现出来,就是一个好小说。
故事可以是一个小说,但故事不一定是一个好小说。每天我们都能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无数故事,但这些故事总是缺少光晕或者灵晕,缺少能够照亮你的东西,缺少让你的灵魂在某一刹那突然开窍的东西。这是小说要找的东西,更是艺术要找的东西。志明讲到他要找的小说氛围,这个氛围其实就是光晕,如果没有这个氛围或光晕,小说就是立不住的。而赵志明是一个制造氛围和寻找光晕的高手。
赵志明很多小说里都有一个少年形象。少年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他身处一地,对这个地方有特别的感觉,但同时它又指向另外一个空间。赵志明书写的临界状态,而这个临界在1990以来中国当代语境里特别典型,它随着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的剧烈变化而变化了。
志明的小说中还有一些地方性,让他写的故乡和我的故乡很像。比如他写的钓黄鳝、钓虾,我也经历过。但是他小说中的人物不仅有地方性,也向往更开阔的世界,更远的远方。比如《高处》里的王跃进,他站在树上去看时间,看空间,他对自由流动的空间有更大的渴望。赵志明把少年对远方的渴望的那种微妙的心理写得出神入化。
包括对异性的书写,他写少年看到一个姑娘走过来,因为姑娘太美他不敢看她的正面,他就看姑娘的脚,以及姑娘脚上涂的指甲油;姑娘对意中人说了一句话,他就感觉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脸啪的一下就红了,感觉“被撞了一下腰”。或许这是我们少年时候都有过的经历,当年我们都听过《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这首歌。
《高处》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但也可以把它解读成一个特别大的历史隐喻。1992年以后,很多人开始迁移到城市去发展,也有很多人被时代抛弃了。那些无法在城市扎根的人回到农村去,发现农村的环境也变了。故事里的王跃进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典型的时代症候。
从这个意义而言,赵志明的小说有点像寓言体小说。中国古代的寓言体小说,是不直接反应时代症候和历史语境的,都是一些小故事。但如果跟其他的正史对照着读,就会发现这些小故事中大有深意。这就是故事跟小说的区别,也是工匠和艺术家的区别。
《离婚的故事》:以女性视角书写两性关系困境
姜妍:这本书里还有一篇小说让我印象深刻,就是《离婚的故事》。跟其他的小说不太一样,这个故事从女性视角看待婚姻变迁,也书写了女性在婚姻中需要承受的压力以及她思考的一些社会现实问题,赵老师写这篇小说是什么样的创作背景?
赵志明:之前北京师范大学的张莉老师做过一个关于女性文学思潮的问卷调查。问卷里有一个问题是:你如何理解作家的中性身份。当时我回避了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理解。我以前写小说都是以自然状态去写的,这个问题让我想到能否用一个别的身份进入小说。有了这个想法后,我并没有立刻开始创作,因为那样的话肯定是闭门造车或者是无中生有。
好几年后,我和我一个女性朋友吃饭时,她提到了另一个女性朋友的事,我觉得很有意思。这个朋友的老公人到中年,突然就陷入了消费主义陷阱,继而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通过这次聊天我开始重新思考两性生活和婚姻生活,也让我有点想以女性视角写一个故事。
从那以后,我特别留意身边的已婚朋友。我发现,虽然夫妻看起来相处得很好,但每个人的生活都各有隐情。我就在想,如果我是这段婚姻关系中的女人会怎么对待这个男人,如果我遇到了一个极端的情况——这个男人是一潭泥沼,我要跟着他一起沉没吗?我会不会为了家庭和孩子和他重新开始?我有没有那种壮士断腕般离开的勇气?
梁鸿:一个男作家或一个女作家如何用对方的眼光来写作,这是非常大的挑战。因为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具有天然的区别。哪怕你再充分理解男性或充分理解女性,但理解和做到,以及真正能体验生命细微的地方,还是差距太大。所以看到《离婚的故事》是用女性第一人称书写的,我就特别感兴趣。
在小说中,志明以“我的”眼光来看自己的家庭和米娅的家庭,去呈现他们的婚姻状态,以及在婚姻状态中每个人的情感。其中有一个情节,说“我”有一天发现闺蜜米娅的老公出轨了,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米娅。从女性角度来看,我认为真正的闺蜜是一定要告诉对方的,不一定要劝她离婚,但一定会让她知道这件事。当“我”忧心忡忡的告诉米娅她老公出轨的时候,米娅说我们已经离婚了。这个结局让我如释重负,但这并不是这个小说的重点。
这个小说的重点在于写出了一种生命的意外。小说的男主人公秦川突然变成了一个“购物狂”,沉迷到消费主义陷阱里,这里面是有时代的影子的。很多人都容易突然沉迷于某个爱好,而那个爱好其实非常虚妄。就像老年人去买保健品,年轻人进入传销,这是一个时代的特征。
我最近在研究直播,3月8号妇女节那天,我看了五个小时直播。本来我是一个很少买东西的人,但那天我也买了几样东西。因为这是时代的声音和时代的特征,每个人都会陷入这种声音里。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一个猎物,很容易被这种声音捕获。秦川这个猎物被时代“捕获”了,他可以破产,可以离婚,但他仍然维持着属于自己的幻影。这是一种隐喻,它带有某种讽喻的效果;但同时又不是讽喻,而是一种氛围,一种感受。
《离婚的故事》里还有一点处理得非常好,就是父亲和姐姐的关系。父亲和母亲之间,父亲更强势;姐姐和姐夫之间,姐姐更强势。姐姐反对父亲,但最终却活成了父亲那样的人。这是对人性,对家庭关系特别深刻的探讨,志明很多小说都有架空的部分,但《离婚的故事》是少有的跟现实勾连得如此紧密的小说,而且处理得特别好。
杨庆祥:我补充一点感受,《离婚的故事》这个作品在赵志明的创作里是比较特殊的,甚至不太像志明的风格。志明大部分的小说少年感是特别强的,对世界的感受是很敏锐的,但这一篇有那么一点中年感。人到中年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症候,就是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所以现实中,中年人总是给自己找兴趣,钓鱼、玩车、健身、减肥。为什么一定要找点事情做?少年时期,虚无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但到了中年,当你看到已经在被死亡的阴影召唤时,自己竟一事无成,我们就会陷入一种极端的百无聊赖的虚无感,就必须要去找一点寄托。类似于秦川这样的中年人随处可见,我们身边每或我们自己都是这样的人。
承袭了“空”的文学传统
杨庆祥:另外,《秦淮河里的美人鱼》这部小说里的每个人都是百无聊赖的。根据我的观察志明小说里的烟火气一向是比较轻的,没有太多情感纠缠,更多的是穿透性的东西。有点像僧人,具有慧眼和慧根的那种,能把很多表面的东西一略而过,直抵事物本质。
志明有一本书叫《万物停止生长时》,万物停止生长时,本来就是空。《庄子》里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故事,庄子问他的学生们,长得好的树有没有用?庄子认为,我们不应该成为长得好的树,因为长得这么好就会被伐掉,还不如停止生长。有时候作家也是这样,作家要勤奋,要去上学,去阅读;但作家也需要有天赋,这种天赋可能是一个作家最后能“成为作家”最重要的部分。
志明就是一个有天赋的小说家,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这样的作家很少。在中国古典文学传统中,“空”是重要部分。《红楼梦》上来就说“空”,要先有“空”才有“有”,《金瓶梅》上来就谈因果。但中国现代以来的文学写作不是,因为现代以来,时代有些许功利主义导向,我们需要更好、更快、更强,这种结构进入到了我们政治、文化、经济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因为太多的“有”,导致整个中国现代的汉语书写都不够高级,鲁迅、莫言、陈忠实、路遥等的作品都特别密。但“空”的传统现在又有所接续,志明是“70后”的代表,“80后”的沈大成,“90后”的陈春成等作家,都开始在作品里引入“空”,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
(本文编辑:余若歆)